当我们细读张彦的作品时,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中,从作品表面呈现出来的寻常小景的平淡之情中,渐入一种平常之后的壮美情怀。这不但是中华民族精神张力在历经儒家思想的“冶炼”后,而形成的含蓄婉约的壮美的显现,也是中华民族“因心造景”的意象思维机制和现代文化的视知觉方式在表现形式处理原则上的有机结合,只有这种完美结合,才能充分使对象自然成为画家生命、人生、理想的载体,蕴含着丰富的人文精神,才能在寻常小景中,显现磅礴的气势及雄浑的景观。在张彦的幅幅写作品中,这一特质显现得淋漓尽致。傅抱石、关山月的《江山如此多娇》,其小稿仅数寸见方,但不失其雄伟气魄。张彦的山水写生,充分吸收了艺术大师的这一利用小图表现大景的处理技巧,使得画笔下,无论是气势恢宏的高山大川,抑或是炊烟唱晚的平常农家,在尺方之中,皆在看似平常中显现出雄浑礴大。作品《太行写生系列》描绘的是八百里太行中处处可见的寻常小景;古老的村落,祥和的山村人家,静立在山风中的千年古柳,无不在平和之中透出雄浑厚重之感。
可以说,张彦是当代山水画家中较为成功的一位。他的山水画在构图、用笔、色彩及意境各方面,都能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表面看来,他的画在构图上仍是沿袭传统山水画的高远、平远、深远的处理方法,但他借鉴了立体构成、平面分割等形式因素,强调整体和单纯,寓博大于简略;而在形象刻划上,则往往采用以浑厚的块画衬托似不经意的线,用动或静的点提取物象之神的手法增加意趣,避免了纯自然主义的摹写,从而在浓厚的写生意味中,完成了画家情感价值的追求,以朦胧、梦幻、含蓄的方式,抒写出一种形如汉子心如少女的内秀的情感世界,完成了艺术家对情感价值的追求,颇具浑然溢情的写意风味。张彦的幅幅写生作品,都能充分体现这一风格,都如首首豪放、婉约兼具的现实主义之诗,把亘古和现代通过艺术的牵引,联成一体。
“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张彦的许多作品无论是巍巍太行,咆哮的黄河,抑或是秀美的岭南山水,都能抓住不同地域、不同地貌自然物象的山水之“性”,在对山水物象的再现中,都能把“以意为主”寓于其中,使得“意造境生”,令“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凭借有限的视觉感性形象,诱发联想,使观者在感情化的“不尽之境”中受到感染,饱尝其“境外意”以至“意外妙”,潜移默化地发挥其审美作用;在意境的构成上,涉及了“意”与“境”两个方面,一图一意,情因景发,既使人感动,又让人玩味思考,不但抒情写趣且具体入微,既表现出内心的普遍意义,又能体现出审美理想以至生活理想的高度。或许,这也是张彦山水画艺术成就的重要表现之一。
“山水以形媚道”是中国山水画发展的重要的美学法则,人们应该重视对现实中的自然山水并进行审美观照,而这种自然山水又是和“道”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的,其感性形态直接映涵了宇宙本体的存在,表明了自然山水和宇宙本体“道”之间具有一种亲和、媚悦的映涵关系,固所能“以形媚道”。细读张彦的山水画,幅幅之中都充斥着这种映涵关系的追求。表面看来,他的山水画似乎仍是“再现”型的写实绘画,其实不然,实则是“再现”之中浓缩着强烈的个性表现力,他把自然山水的感性形态和“道”完全作为一个交融一体的存在,使客观物质对象的形在画幅之中充满了生机、饱蕴着“趣灵”感,《太行春雪》是张彦于太行山郭亮村的写生之作,描绘了乍暖还寒时的早春的太行雪景,在这里,画家弱化了太行山的雄壮,把雄浑之气暗含在苍茫而朦胧的气氛中,采用大块面的“淡”与“湿”的墨色创造一片整体的“灰”调子,去强化表现春雪之趣,从而创造出一个寻常景的空濛意境。但在整个的画面中,张彦又用代表丛林枝的看似无规则的短线,去打散那种灰调,平添诸多情调,大的块面和短的线,形成节奏的强烈变化,画面生动活泼,富于情趣。正如明代袁宏道所言:“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水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其实袁宏道话中的“会心者”,就是我们常言的能怀抱山林之情趣审视山水的人,“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宋一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可以说,张彦以娴熟精炼的传统技法为基石,又恰如其分地吸收了西洋绘画的透视与构图的基本法则,而且毫无痕迹地融入中国画“以心写画”的美学体系中,去执着追求中国山水画艺术传统与现实生活的相契合,清新的生活趣味与松动灵韵的笔墨相交融,寓沉稳质朴于寻常清丽之中,寄雄浑豪放于秀润淡泊之内,从而体现出了他对山水画美学价值的追求。
当我们从张彦绘画艺术的学术源头上去探究其思想根源时,我们会发现,张彦这种情与趣一体化美学价值的实现的思想根基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积淀的儒家对社会的关怀和情感,也即是“家----国------天下”的积极的入世精神。张彦山水画总体美的指向,就是寻常小景中的博大浑厚的美和质朴的生活情趣。我们在很容易体会张彦作品中所暗蕴的宋人山水艺术之魂之骨的同时,也极易感受到对生活和自然的浓厚感情。其艺术语言集中体现在浑厚深遂、寻常静泌、静穆灵动的美学表现中。这不但取决于画家是否能“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还取决于画家在作品中浓缩的感情的浓度,这就是张彦的“家山”情结。中国画家笔下的山水,都是人的感情的物化物。这种浓度的精炼,需要画家对自然及生活的热爱与蒙养。其实这也是具有传统中国文化精神优良民族素质的外现,“家、国、天下”精神观念和生活的“蒙养”。艺术作为人类的精神追求,体现人类的普遍情感,表达心灵的独到体验、最为生动的形象;因而也就最能具有魅力。张彦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遵循着的这一创作理念,这和20世纪中期李可染的“写生李家山”的意义是一致的,当年的李可染以非同寻常的胆识勇气、能力把日趋委靡僵化、日渐流于斋室的笔墨游戏——程式化、公式化的国画艺术视野,拉向了充满生机蕴含无上粉本的大自然,关注大自然,描绘大自然。张彦也是如此,以对生活的执着追求,以写生得自然之味,蒙养生活之情。这明显与时下画坛流行的片面追求笔墨符号,拉开了距离。使得张彦画笔下的山川,充满生活的情趣和情感。南朝王微在《叙画》中就提出过,山水画是表现自然景物美的“竟求容势而已”,明确指出,山水画“非以案城域、辩方州、标镇阜,划浸流。”张彦的“我写家山”和李可染所说的“为祖国河山立传”,保持着严密的一致性。
我们完全可以说,张彦的“我写家山”的精神追求和他的写生实践,谓之为“新写生经典主义”的优秀代表恐非虚语。这,正是张彦在当代山水画坛的意义!